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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2_潘寧.jpg

我們的日子和位置是一同流動的。我們不想要待在同一個地方、做同一件事、看一樣的風景,更不想和一樣的人講一樣的話題。很幸福、很穩定沒錯,但是我們就是、不想要只有這樣。

 

我們這一代的人總是在四處移動。

拿我當例子吧,從小時候一直吵著(甚至曾經以死要脅?)要爸爸媽媽讓我出國遊學,到後來爸爸說服我參加扶輪社高中交換計畫到德國,最後靠著獎學金和雙學位計畫來東京求學。這一系列的過程,讓一個十三歲的小女孩硬是長了十歲。

十歲的話,就是活生生十年過去了耶。不知不覺,在同輩紛紛開始就業、甚至已經有人結婚的浪潮之中,我就像是朝著大海游動,卻被逆行的大批上班族撞得暈頭晃腦的一條魚。

 

我們這一代的人,愛用臉書或 IG 昭告天下,現在自己身在何處。去歐美國家交換求學的是如此,在臺灣唸書的也總是趁著連假出走,更別提暑假寒假了,島民們是從台灣海峽蒸發又凝結下降到世界各地的雨滴。總之,我們的日子和位置是一同流動的。我們不想要待在同一個地方、做同一件事、看一樣的風景,更不想和一樣的人講一樣的話題。很幸福、很穩定沒錯,但是我們不想要只有這樣。

我也是,不如說我從小就是。離開新竹不知不覺也好幾年了。逐漸習慣在新的地方,遵循一定的模式,打造出新的生活。當然——不可能完全和自己理想中的一樣,是那種會迫於求學和經濟、社會壓力,所以不得不有所屈就的生活。可是,無論如何我都要嗅到自由。

 

德國柏林是我第一個獲得人生中自由的場所。第一次離開新竹就是在一個超級巨型、充滿了各色人種的城市生活。還記得當年出國前,負責面試我的長輩說:「妳都要念臺大了,何不用大學的交換計畫出國呢?為何要浪費一年呢?」聽到這樣的說法,18 歲的我很是憤怒,無法理解怎麼會有人覺得一年的國外生活是浪費?現在想來或許有些懂得這樣的脈絡了,因為無知的我曾經認不出來納粹的黃星標誌而差點誤用,無知的我也曾經在猶太紀念碑旁開心合照,很多事情,現在看來根本難以理解當初的自己。

青少年在國外的交換與其說是增長見識、開拓視野,那都只是冰山一角(甚至冠冕堂皇)——最主要的,是學會如何面對自己。學會面對自己和學會如何獨處是不一樣的。如果你不講話、停止嘗試、封閉自己,那你可以很輕鬆地學會如何孤絕地獨處。但是,面對自己,是要發現自己的人格特質,自己的興趣,自己做得到的事和做不到的事,自己的價值觀,還有體會生命中總有些可為、不可為;可得、不可得,總要學著泰然處之,還要勇敢面對真實世界中的規矩。失敗了,再試一次,嘗試百次後仍舊失敗(是的,這個世界上不是每一件事都能盡如人意),那就教會自己 live with it 的方法。找出「任何」一種讓自己能夠好好生活的辦法。

 

在柏林,我找到以下方法:逃進書店(太無聊而神速看完十幾本外文書!)、逃進展覽(太年輕了,看完的都化作無形的養分,沒有在腦袋中留下回憶)、逃進市集(花了大筆大筆的錢買到快樂的罪惡之地)、逃進音樂(找了一群朋友玩樂團、聽了數場柏林愛樂)、逃進語言(但是卻總是不見進步,德文還是像屎一樣爛)、逃進我喜歡的場所。我最喜歡的街道叫做 Weinmeisterstraße。喜歡那裡悠閒、充滿個性小店、每一個行走來去的人都自信又自在的模樣。喜歡在小小的繽紛的彩旗 Hof 之中,坐在噴水泉旁邊什麼也不做。喜歡一去再去,看看那些想買又捨不得買的單品。喜歡試穿,但最後還是客氣地笑著放回去的每一段尷尬的回憶。最喜歡的是 comebuy 的分店,坐在裡面喝一杯台幣 120 的珍珠奶茶和超貴紅豆餅,心情覺得又複雜又懷念。「啊,明明就決定好不要再來的」結果最後還是捧著德文課本、咬著珍珠,在那裡虛耗了一整個下午。我也喜歡走在陽光灑落的 Friedrichstraße(到現在還是沒辦法好好發音),眼光跟著地面電車一起跑來跑去。我總是沒有什麼要去的地方、也沒有非做不可的事,只是盯著大樓牆上的塗鴉,造訪一些賣著誇張二手戲服的店,偶爾買幾個便宜的、刻著叛逆標語的帆布袋。

一年就這樣過去了。我必須要這麼說:對於歐洲,我終究是一個局外人。我不是主角,我就是一個,希望自己身在其中也不突兀的配角。

 

在臺北就不一樣了。最明顯的就是,原先民智未開(?)的自己,經過三年多社科院、政治系、同溫層的薰陶後,逐漸抓到了一些生活精神和應當重視的價值。甚至也找回自己明明愛做卻放棄已久的事,像是現在這樣寫一篇文章。在北的回憶,是好多間有著深刻理念的咖啡廳、濕濕熱熱的夏季午後、總是有人放情高歌的椰林大道和凌晨三點的古亭公園。在北的好處是,你可以把自己放得很大很大,你會開始相信自己就是這個世界的主角,也會覺得所有自己在做的事情、實習、工作都非常有意義,甚至或多或少對世界有所貢獻。因為灣是個又小又舒適的環境,資訊傳遞的極快、同溫層之中的名人就那麼幾個,所以人們可以輕易放大自己的價值。北是個瀰漫著競爭與機會的霧都,是每個人的戰場也是每個人的窩。厲害一點的人、自我宣傳做得好的人,可以在心情低落的時候靠幾百個讚重新找回生活的動力。累的時候也很簡單,就找兩三個穿著夾腳拖配系服的朋友一起去大快朵頤「欸!+1啊!」「吼!都不揪!」⋯⋯。壓力大的時候,就穿著睡衣、掛著眼鏡跑去任一家麥當勞狂嗑大薯買一送一。北的東西固然比起台灣其他地方貴,可是不到無法生活、無法奢侈的地步,同溫層中的每個人幾乎都可以擁有相同等級的物質生活。大家都自由地過著自己選擇的生活。奮鬥也罷耍廢也好。

其實沒有人在臺北是主角。可是臺北讓人覺得,自己就是主角。更絕的是,每個人都可以容忍和其他人一起當主角。

 

於是,容忍到最後,大家都想離開了。

這個舞台似乎太小,擠不下太多人。這齣戲的走向不是狗血地讓人想要流淚,就是平淡地讓人想要轉臺。

 

東京又是如何呢?才剛來不到一個月,好像還不到說些什麼的時刻。現在,還在建立自己的生活模式,還在尋找自己在這個城市的定位是什麼。簡短的首月感想是:東京,請對我好一點,給我一點點生存空間吧。讓我在被擠得不由自主的車廂裡還能夠呼吸,讓我在一片西裝黑海之中,還能勇敢地穿著自己鮮豔的戰袍。

 

啊。對了。在東京,隨便一家麵包店就買到了我想念已久的德國黑麵包。那奇怪的酸苦味道,是我初到德國時每吃必皺眉、每吃必覺得德國人口味太奇怪的東西。「我還是吃吐司就好了。」我每次都這樣說,說了大概十一個月。

到第十二個月的時候,和父母一同去漢堡旅遊,在漢堡的飯店早餐自助吧裡,偶然看見黑麵包靜靜地躺在那。「都要走了,就試試看吧。」然後,我對黑麵包的愛從那一刻開始一發不可收拾。一年,聽起來很短,也會被那些旅居國外數十年的人嗤之以鼻。不過一年的的確確可以改變一個人,讓他吃下一輩子可能不是生離就是死別的食物。所以,走過的路都不算白費,「雙腳所踏,便是故鄉」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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