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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還小的時候總是會不自覺地想要逞強。

 

似乎是在布拉格的最後一晚,我一直想要去看看爵士酒吧。

就算我不會喝酒、也分不清爵士樂的優劣,但是受到電影中慵懶、灑脫地情節薰陶,想著在歐洲就是該追求自由的靈魂啊。於是告訴父母,不用一起來沒關係,我想去喝杯酒聽聽音樂,然後就自己擠進了一間小小的爵士酒吧。

燈光是昏黃昏黃的。除了我一個人以外,三三兩兩坐著的歐洲旅客們自在地喝著酒,談天。爵士樂的女主唱一頭波浪捲髮披洩著,鼓手、貝斯手、喇叭手們,都蓄著又厚又捲的鬍子,揣著啤酒喝多了、養出來的大肚子。一切都符合我對歐洲的期待。

我把配酒用的小核果一顆又一顆地丟進嘴裡,突然覺得沒有說話的對象窮極無聊。卻又忍不住納悶著:這難道不就是我想要的自由?這不就是我想像的歐洲?

 

我們住的地方離酒吧說遠不遠、說近不近,步行大約十五分鐘吧,仍須穿越查理大橋。

 

一曲終畢,我終於打算站起來,服務員有些驚訝的眼神,好像在說:這麼早就要回去了?卻又帶著一點憐憫的理解。我在歐洲始終感受得到,這種憐憫的理解。好像在說,妳看起來很徬徨啊。看起來好像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在這兒。妳迷路了嗎。而我用防衛性的表情武裝起自己,掏出克朗告訴他根本不必擔心。

從酒吧走回旅館的路,結果竟成了我在歐洲最害怕的,一條漫漫長路。我忽略了深夜的東歐似乎不如柏林那麼安全,大路上、轉角處、暗巷中,四處都是喝醉的男男女女。結伴同行者,尚且安全;獨自買醉者,卻時不時想要纏上無辜的迷途小羊,而我還是一條顯眼的、穿著短褲的亞洲羊呢。

「要不要一起喝酒啊!哎呀!反正妳聽不懂我在說什麼!哈哈哈!」一個醉漢衝著我用德語喊著。他大概不知道我全部都聽得清清楚楚呢。也幸好只是喊喊,他走了。

 

而我發抖著,盡量保持鎮定。不要和任何人有眼神接觸,就算有也要坦蕩蕩、有力的回視才行。必要的時候,就算飆幾句英文髒話也沒關係,這是保護自己最好的方法。所以我開始練習:「Fuck you⋯Get out of my way⋯⋯Go fuck yourself⋯⋯Oh my god⋯⋯Scheisse⋯⋯」練到後來越來越崩潰了,我到底回不回得了家呢。

夜晚的查理大橋尤其鬼魅。橋兩旁鎖著的愛情鎖,白天時何其浪漫啊。但深夜時配上醉漢、遊民,就轉身成為閻王地府的鎖鏈般,陰沈沈的黃銅色在黑夜中不懷好意地朝著我笑,好像一口黃牙。我身上其實也沒有多少錢,也沒什麼姿色。只好這樣一邊安慰自己一邊加大腳步,我跑了起來。過了四、五年後,搞不好自己還會記得那一晚呢,在查理大橋上狂奔的一晚。一邊後悔著沒有叫爸爸媽媽陪我的那一晚。

 

在蜿蜿蜒蜒的上坡路途中,逐漸見到幾間白天熟悉的店面,人煙也逐漸稀少了。我總算回到相對安全的住宅區。撇頭一看,是白天我吵著媽媽買給我的薑餅店。啊⋯⋯再過幾個街口就會到家了。所謂的家,其實是名字愚蠢又可笑的「綠龍蝦旅店」,幫忙搬行李的捷克服務生帥得灑脫,卻被我們的大行李弄得氣喘吁吁,瞬間從天神般的樣貌墜回普通人的姿態。

可能,一輩子大概也只會見到那麼一次了。

而我始終還是沒有找到長大的方法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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