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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想,我會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開手機,把想聽的音樂,在不吵到隔壁住戶的前提之下,放到最大聲。
然後跟著唱。然後在我的床上跳來跳去。我要在牆壁上貼上「臺灣獨立」的玉山旗幟,我要自己生活、時間的支配權。

1. 南京東路

剛上大學時,馬上陷入因大一休學而住不進「學號只能是B02」的大一女窘境。在陸續候補BOT和位於城中校區的女四之後,我只好臨時搬入舅舅位於南京東路的房子,其實原是用來辦公的。

最剛開始我想:「哇、這裡真是不錯!」的確,兩房、兩衛、一廚、一廳,而且樓下還有麥當勞,走三分鐘就能抵達捷運南京東路站,讚。(當時的捷運南京東路站=現在的南京復興站;彼時,松山線尚未完工)但是對於大一的我來說,住幾天就覺得快受不了了。

第一,通勤必須經過文湖線本身就是一種折磨,車廂又小又熱又擠,而且不管是幾點去搭都那個死樣子(車廂就永遠那麼小呀!),而且害我不能自由自在地參與社團活動、宵夜團;第二,實在太寂寞了,每天回家面對偌大的客廳、電腦螢幕,就覺得受不了——關於新生活我有一拖拉庫想要分享,於是只好常常溜去東區逛街,住在這裡的好處之一就是可以步行抵達忠孝敦化等鬧區,結果花了一堆錢。第三,沒有隱私,由於員工持有備份鑰匙,隨時會有人需要辦公或是拿東西而衝進來,甚至有一次我洗澡洗到一半出來就撞見舅舅的一位同事(阿姨),兩個人瞠目結舌的。

呼,但是住在南京東路的日子還是很酷。家裡樓下附近還有運動酒吧,外國人總是群聚在那兒(現在,聽說附近還開了有名的早午餐店光合箱子;原本就很有名的慶城海南雞飯也在那兒)。附近還有兄弟飯店,我甚至看過球員們三三兩兩的下車,民眾們蜂湧而上的搶要簽名。

我對南京東路住處最深的印象就是假日鄰居那間傳來的小提琴聲,破碎而認真,雖然吵鬧但是不會讓我覺得煩心。還有,臺大開學典禮那天我不小心睡過頭,爸爸媽媽打電話來時,我還躺在南京東路柔軟的大床上面,結果沒有參加到自己的開學典禮,就是因為通勤時間實在有點長。 



2. 女生第四宿舍

一陣曲曲折折,我總算後補上女四了(事實上,我是候補號碼一號!)一開始,欣喜若狂的覺得:「哇!我總算要有室友了呢!不知道以後的生活會多麽溫馨好玩呢?」

但,現實總是殘酷的。由於女四多半都住著高年級生(至少我那一年,只有兩個大一住在裡面),有著各自的生活型態,一點都不會像大一女一樣,是一群嘰嘰喳喳的年輕妹子們歡騰。我住進了109,最深刻的就是此情此景:髒衣服堆成高到不能再高的塔!原來隔壁床的學姊是網球校隊,幾乎天天都在瘋狂的練球,也不太和其他人有所互動。我們的宿舍幾乎24小時燈光都是昏暗的,因為校隊學姊練球太累了,白天常常在補眠。而另一個室友是大氣系卻被抽到女四住宿,聽說寫過好幾次的信件抗議要換回去,想當然爾在這裡住宿的生活也不怎麼愉快。最後一個室友是在我正對面的Z,也是我唯一變成好朋友的室友。在我大一時,Z已經是大四公衛系的學姊了,但是她還是對我很好、願意和我聊天。其實,我覺得很多人到高年級之後就會開始不想花心力去認識新的人,只想要泡在固定的交友圈之中,所以現在我大三了,想起當年的Z就覺得很溫馨。

週末,Z騎著腳踏車載我到永康街吃東西;她收到了來自家裡的大芒果,也會與我分享。

「欸!妳喜歡吃芒果嗎?我可以分妳一顆!」

「蛤,可是我不會剝皮也不會切,切好了我才要吃。」她非但沒有生氣,還笑到不行,真的乖乖地幫我切好——我們之間的關係就是這麼好。而我也第一次知道:原來芒果可以用這麼聰明的方法(棋盤式切法)吃!後來Z找工作、真的去工作,而我在忙社團、友會。儘管如此,我會幫她修改英文的履歷,有時候,她也會聽我講喜歡的學長的事情(也就是⋯⋯現在的男朋友啦!)我生日的時候,雖然寢室的人都不知道、也沒有慶祝,可是我覺得我和Z之間維持著舒適的距離,在彼此有空的時候分享生活的喜怒哀樂,這就是最棒的室友了。

女四的優點,除了距離台北車站以及華山非常近以外,就是有數不完的廁所和淋浴間(印象中每一樓都有20幾間!)永遠都不用和人搶廁所搶浴室,永遠都還有剩下的乾淨環境可以用。雖然有一次曾經意外偷聽到打掃阿姨狂抱怨為什麼要這麼多間。而且女四的公共空間(地下室)也很大,那時我常常在地下室偷偷練吉他。

啊,後來,最特別的事應該還是學運吧?

學運那時,我們平常等208公車的站牌附近都是警察。我平常光顧的麥當勞、便利商店擠滿了人(我第一次看見便利商店的所、有、食物架都被掃空!)。大家憤怒地坐在青島東路的周遭,街道上滿是抗議、諷刺的貼紙與塗鴉,隨興而起的街頭短講或游擊演唱會。

週末早上,我們只是躺在女四,就會被大聲的喇叭聲吵醒,而我們的手機也被這些新聞塞滿。舊社科院的學生常常下課時間就溜去學運現場。我第一次感覺到,電視上播的那些畫面不再遙遠,都是我生活咫尺之遙的情景而已;而且我也第一次感受到,有些事情不是自己想要逃避就能逃避的。然而,在一團困惑和立場的確認之間,我並沒有像其他人一樣「熱血衝鋒」、「留下歷史的痕跡」⋯⋯只是挑了一個較為平靜的夜晚,去看看那些在附近過夜的人。或許,在那個時間點,住在女四,也是人生中一項特別的體驗吧。

後來我陸續結交的好朋友T、S等人都住在女四。我對女四越來越有歸屬感了,漸漸可以接受自己被流放邊疆的事實。近日,我在PTT台大版上面看見他人的評價:「女四裡面,昏昏暗暗的,有種養老院的感覺」竟然還泛起一陣懷念。和男朋友約在女四門口見面、到中正紀念堂散步吃宵夜的回憶,也只能停留在那時了。

大一結束,傳來好消息:住在女四的學生,可以優先搬回校總區!Z畢業了,接著隔年,我和T一起回到了女生第二宿舍。



3. 女生第二宿舍

大學二年級在女二的日子,滿足了我所有的生理需求:「睡到飽再去上課」、「課間想休息就溜回來午睡」、「不用再趕公車」,室友們都是政治系的女生,常常在房間裡面聊八卦。

彼時,我還申請上實習。諷刺的是,辦公室就位在青島東路上,我又必須過著靠671、208通勤的生活(好不容易脫離了女四,下場卻還是差不多啊XD)總體而言,住在校總區的日子是好的。因為可以隨時隨地和朋友們見面,可以自由自在地參與社團,也可以和室友分享喜怒哀樂,不像我住在女四時,常常在回宿舍的公車或路上感到沒來由的鬱悶、焦慮,覺得自己的生命就浪費在這15分鐘來來回回之間。

但是到了大三,住在女二的日子漸漸變得越來越不理想。和我一向要好、可以說是我生活「業師」的T去交換了,而我也變得越來越忙。大二時,我每天都不讀書,幾乎都在用電腦耍廢、聊天;到了大三之後,只要一天不念書我就覺得焦慮。

此時,應該說就是現在——我有了目標,喜歡寫作、學習語言、既要趕稿、又要實習,但我畢竟是人不是神,不可能一次顧好那麼多事情。這時候,「生活品質」就變得好重要。我越來越需要拿回自己時間的支配權。例如,我想要洗澡的時候,就去洗澡;我想要安靜寫作時,就安靜寫作;我不想講話時,就不想要講話;早上起來我想要大聲地聽自己喜歡的音樂;我不想要被別人的作息吵醒或影響⋯⋯。這些支配權看似簡單,卻很困難。

我們用低廉的價格入住,但是必須承擔風險,很少有人敢把衣服拿到公共區域曬,因為女二盛行小偷。我也不敢用公用廚房的任何器具,因為看起來都髒不拉機。甚至我們幾個人第一年住宿時湊錢買的小冰箱,也有其他人要偷冰東西進來,逼得我們發文警告、揪兇。唉。

住在總區的美好,和室友一起分享生活的美好,在大三之後突然顯得渺小了。我滿腦子想的都是Virginia Woolf在《A Room of One's Own》中寫的話:

A woman must have money and a room of her own if she is to write fiction.

以前對於這句話沒有什麼感覺,頂多頂多,只是因為不能住在「漂亮的房間」裡而感到遺憾。但其實,根本不止是寫小說這件事。是任何事。

如果一個女人想要專心致志地成就任何事,她必須要有獨立的經濟能力(money)以及自己的空間(a room)。我現在深信這一點。

回頭想想——我是不是醒悟的太晚?因為在柏林時,我的房間往往就像我的救生艇一樣——當我面對了一整天陌生的語言和陌生的人之後,又不想要和討厭的寄宿家庭大眼瞪小眼,彼時只有我的房間擺放著所有來自家鄉的、熟悉的事物。我便習慣性的喜歡一回家就竄逃回到我的房間。

然而,其實對於一個大學生而言,大一到大四皆有階段性的目的吧。

大一、大二時,我們勤於參加社團、友會、系所的活動,挑選朋友以及被挑選、交友圈洗牌、吵架衝突道歉和好、留下所謂「大學生」一定都要擁有的共同記憶(如:之夜、週、營隊);大三、大四時,不免因為開始對未來感到緊張,漸漸放下那些玩樂性質的事務,轉而開始尋找實習、打工、研究、出國的機會。這時候,高年級的學生們需要「a room of one's own」,似乎是一件極其合理的事情。



4. Napognin

找房子是一件極其困難的掙扎歷程。是一場生活壓力與慾望之間的掙扎。想要住漂亮的房間、想要住在黃金地段?想當然爾,殘酷的臺北張開血盆大口,要妳付出代價。

我從來沒找過房子。以前,我對於租房子的想像就是像《NANA》裡面演的一樣:奈奈的善良老房東帶著她,找到那間雖然樓層高了點,但是對外窗戶景色好,而且兩個人又能同時保有隱私空間、共享可愛客廳的小房間。娜娜雖然一開始吐槽她,卻也被奈奈的天真可愛所感染,兩個人便一起買了同樣的草莓杯子,夜裡肆意放歌做夢,展開一段夢幻般的劇情。

把情景從矢澤愛的世界觀拉回臺北,現實是——就算花了一萬五、一萬六,在古亭、大安森林公園這些地段,還是只能住在小而悶而吵的房子裡。或者是那些號稱「歐式裝潢」,打開圖片卻活像三十年前美國影集裡的鬼屋房間(可以不要買一看就覺得很假的巴洛克式家具然後自以為很歐洲好嗎!)。

喔,更別再跟我提那些極其破舊,醜不拉嘰的套(雅)房了。木製的傳統笨重家具(是那種一看就覺得很舊的)、龜裂的黑皮沙發(是那種一看就不想要坐下去的)、鐵鐵灰灰黃黃的老舊廚房(是那種一看就不想在裡面下廚的)、污垢藏得高明的小小廁所(是那種一看就不想在裡面大便的)⋯⋯這麼多這麼多一看就不想要,卻在你我的微薄收入之下,不得不妥協。啊啊。

平平都是復古風,為什麼我在日本打工換宿時,就覺得老房子住起來好棒好爽呢,絕對不是因為我覺得外國的月亮又大又圓⋯⋯是因為傳統的臺灣房子就算是復古,也沒有丁點美感啊。好多591上面的租房圖片,衣服、架子、雜物堆成一團,地板材質是那種奇怪的仿大理石、土黃磁磚,一看就覺得不想住了啊。

好多人都跟我說,房子的裝潢沒有很重要啊,能住就好啊之類的云云。可是,我覺得「生活品質」很重要啊,我不想要住在一個自己不喜歡的地方,我對生活品質有要求就代表我必須用更高額的金錢付出代價。

就像周芷萱在臉書上引用北市上班族月薪不到五萬,主計處列為中低收入戶這則新聞後,所寫下的感想一樣。

像樣一點的套房,一萬多的房租花掉許多人的一半薪水,還搶得要死,不立刻簽約就沒有了。住遠一點嗎?不行啊,工作都在這個圈圈裡,住遠了交通費一個月三四千,其實也沒省到哪去,還少睡很多。
很快又要找房子了,覺得焦慮。
家住台北跟不住台北,一樣薪水之下,可以支用的錢硬生生就是少很多。所以只要家裡有房子在台北的人跟我說自己很會存錢,所以今天怎樣怎樣,我就會想生氣XD 台北使人憂鬱。

稍微精算一下自己的收入,雖然只是學生,但是我幸運的找到不錯的工讀機會,再加上家教收入以及家裡給的生活費之後,我想我一個月的收入雖然算是不錯,在台北,卻還是可憐的「中低收入戶」啊。在找Napognin的過程中,房仲當然也不像《NANA》裡面奈奈的溫柔老爺爺房仲,我也沒有娜娜一樣酷炫的室友。

台北,果真是使人憂鬱的嗎?

明天,我就要和媽媽一起去簽約;到週末,我就要開始螞蟻搬家。雖然以後的生活可能不如住在總區宿舍方便,雖然我以後每天都要爬四樓、趕公車,但是我有了一個自己的小窩,有了自己的小廚房、電視、洗衣機、沙發、雙人床,還有我覺得很滿意的衛浴設備,雖然可能要洗快一點否則會變冷,但是我有了一個自己的小窩。

我想,我會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開手機,把想聽的音樂,在不吵到隔壁住戶的前提之下,放到最大聲。然後跟著唱。然後在我的床上跳來跳去。我要在牆壁上貼上「臺灣獨立」的玉山旗幟,我要自己生活、時間的支配權。

謹以本文紀念之。還有,為了我們這些在台北求生存打拼的人,紀念之。

「每個人都需要一個自己的房間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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